說話,不是自說自話,多少人只顧自己說得好不好,不管別人是否接收到。語言是把雙刃劍,一句話可以出奇制勝,一句話也可以令所有前功盡棄,天大的差別,分寸之間。這個永恒的話題,可能沒有人比崔永元有更深的心得。中國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回溯30年職業生涯,與你分享那些自由、勇敢表達心聲的故事背后,怎么用實話實說打動人心。
把話說好,需要敏感的心
喜馬拉雅的聽眾朋友,你們好。
大家可能聽了我說了兩次關于談話的內容了,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滿意?像我們做這行的,如果是要做得好,心里都特別脆弱,特別敏感。
我敏感到什么程度?當我在電視臺主持節目的時候,全場有150個或者200個觀眾,有一個人用眼神或者身體語言表示:小崔主持的不怎么樣!我都會深受打擊——這就是俗話說的“小心眼”。
小心眼我覺得是不對的,但是如果在表達的時候非常麻木,只顧自己說得高興,說得痛快。不要說談正事,就是日常的人際交往,你碰上這么個人腦袋都會大。
說話——互相說服的工具
我看了很多清末民國出的書,為什么這時候大家對說話和談話開始有那么高的興趣?我想跟新文化運動有關。
新文化運動是由胡適、陳獨秀、魯迅、李大釗等一些受過西方教育(當時稱為新式教育)的人發起的一次“反傳統、反孔教、反文言”的思想文化運動。
因為新文化運動開始興起了白話文,讓過去艱澀的文字更易懂。當然這對大家的表達就會特別有好處。所以當看懂了、聽懂了的時候,就想參與表達。所以民國時期,教說話、輔導表達的書應運而生。
但每個民族用自己的語言和邏輯表達時,方式不一樣。比如說民國的說話輔導書,我們總覺得說的好像不太對,跟我們今天的使用方法不太一樣。
我建議大家這么想:你不要認為現在說的就是對的。語言學有一個規范,叫約定俗成。約定俗成就導致我們現在沒有一個人不會出錯。
例1:
呆板,前幾年讀呆(ái)板,后來讀的人多了,就改成了呆(dāi)板。
例2:
白茫茫(máng),其實應該讀白茫茫(māng)
這就是語言的變化。今天是對的,明天可能是錯的,昨天是錯的,今天可能又是對的。從這個角度來講,無論是清朝的還是民國的,甚至更久遠的、漢樂府的,我覺得都值得我們學習和交流。
研究說話當然是一個樂趣,因為我們經常要用說話“做事”。民國的書上是這么寫的:談話是互相說服的工具。仔細一想,談話是互相說服的工具,從教育教化的角度來講,真是表述的太準確了。
一個小學生,他學習表達、學習語言,語言當然是交流的工具和說服的工具。我們能看到很多小孩天天在做這種說服的工作:
比如:
讓媽媽給買個冰激凌;
讓老師欣賞他的作文;
再比如他做了一件好事,希望別人表揚。
如果我們順著這個思路想,一個孩子、一個大人可能每天的談話做的都是這件事,那當然應該把說話當作學術,當作技術來研究。
說到這兒,其實我還是想這個提醒大家:千萬不要把它當作一個技巧來訓練。我不知道為什么從我骨子里就對技巧這件事特別反感,因為一說技巧就透著不那么真誠。
無論你說談話是說服的工具也好,交流的工具也好,表達的工具也好,無論怎么樣,如果你不是想主動欺騙,我認為都應該是真誠的表達。
在這個基礎上,我們去談談有什么表達自己更準確的方式,有什么能讓人接受、更直接更輕松的方式。而不是花言巧語把人說蒙了。
其實我們從談話的心態上就開始做矯正,甚至開始做固定,讓自己永遠是這樣的人。用自己的嘴說自己心里的話,在這個基礎上去談技巧,才有正確可言,否則是沒有意義的。
邏輯不清時,找回話語優勢的絕招
如果我們說話就是為了說服別人,那是不是說話也具備另一個功能:說服自己。說服自己的過程是你自己明白事理的過程,你明白道理,把它在你的腦子里理清楚了,然后再用自己的語言去說給對方,去說服別人。
有好多詞我們聽過:前言不搭后語、胡說八道、亂說一氣、信口雌黃……有時候大家覺得這是說話者的品質不行,其實更多的時候我覺得是邏輯不清:自己沒想明白,就試圖去說服別人。
我自己的經驗是這樣:不是沒想明白,就去說服別人,而是在說服別人的過程中發現自己沒想明白。
因為當你說服別人的時候,別人會不斷提出疑問,你忽然發現很多資料你并不知道,很多角度你并沒有考慮,很多知識你并不具備,這時候會出現“談話的空白”——或者說不合邏輯。
這是最困難的,是在談話當中遇到的最尷尬的事情。因為我們也是為了一個目的,或者為了一個任務去跟人交談的,當出現邏輯混亂的時候,我們又不能隨便掉頭,因為隨便掉頭就意味著你的任務和目的無法完成了,但是你又做不到特別有道理,那這時候怎么辦?
這個時候有個絕招:休息一會。
喝杯水,休息一會兒,我覺得還可以讓對方放開說一說,看看他的邏輯是不是全都搞清楚了,是否能讓你改變自己的態度和觀點。
為什么所有人都需要專業的說話輔導?
我采訪過哈佛大學的十幾位數學家,所有人都知道我算術不好,是算術不好,不是數學不好,數學跟我就沒有關系,我連算術都不好。
但是我接到這個采訪任務,我就從小學的數學開始看,看到高等數學、看到微積分,根本就看不懂。作為一個文科生,會覺得那些人天天面對這些復雜的習題和計算,沒完沒了的計算,借助計算儀器的計算,這有什么可高興的!
數學的快樂在哪?在換句話說:你作為一個數學家的快樂跟我有關系嗎?最后我們商量來商量去,把這期節目的名字定成“數學之美”。我覺得太好了。特別成功。
為什么?一個外行,他也沒有時間準備,也準備不了,他就是想跟這些頂尖的數學家問一問你們生活的快樂在哪兒?
其實我得到的結論特別意外,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。其實他在講數學之美的時候,我們理解了所謂的快樂,就是一個人投入自己喜歡而且專業的事情。在這個過程中遇到的所有的甜酸苦辣,遇到的所有的成就,遇到的所有的困難和挫折,都是你快樂的一部分。那就是你人生的一部分,所以他也是你快樂的一部分。
當時有個小孩,起來問大數學家一個問題,他說:99.9999999,無限循環和一百是什么關系?
結果臺上的數學家們面面相覷,說:你叫什么名字?
小孩:我叫王二小。
數學家:你現在叫王二小,你現在出去撒泡尿回來還叫王二小。就是這個關系。
大家哈哈一笑,我也跟著笑,但是我沒聽懂什么意思。
后來我們收到好幾麻袋的信,都是演算稿,每個信的意思都是說這不對。王二小出去尿了,一泡尿回來還叫王二小,跟99.999和一百的關系不一樣,是不對的。
所以現在對我來說,數學最大的事,就是只要碰到一個學數學的數學家,就問他這個問題。
有些人告訴我:99.9999,無限循環就是一百。
我說:不是,為什么不寫99.99999就等于100?
他說:我跟你講不清楚。
很好,你跟我講不清楚就進入了我研究的領域。談話是互相說服的工具。當你是一個數學家,你是一個物理學家,你要想把你研究的東西給人講清楚,這就需要我輔導。
什么叫“說正確的話”?
說正確的話非常重要。我看過一本書,是諾貝爾獎得主與兒童的對話。
我當時覺得這本書肯定特別好玩,因為那些大家哄孩子肯定是一絕,每個都應該是個笑話。
但是我看的時候對我刺激非常大——這些人沒有一句哄孩子的話,他們甚至根本不在乎這些孩子能不能聽懂他們說的話。每個人說的都是正確的話。
有一次我跟一個兒童教育專家討論這件事。
他說:我們從兒童教育的角度來講,每次必須跟孩子說正確的話,否則孩子就要有一次糾正錯誤的這個經歷,而且這個經歷很有可能是災難。
我說:什么叫正確的話?
他說:比如我們渴了就喝水,但是家長通常跟孩子說“喝水水”。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喝水水這件事,只存在喝水。所以孩子要把“喝水水”改成“喝水”,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完成,你不知道他完成的過程痛苦不痛苦,可能是在幼兒園或者在小學被人奚落,才意識到這是錯的。
我們每個人腦子里都有這些傷害的痕跡。過去大人們因為愛我們,覺得我們理解力不夠,所以用了好玩的方式、他們以為有趣的方式傳遞給了我們知識。
這等于讓一個人改變思維定勢,非常非常難。如果這是跟世界觀、歷史觀、方法論有關,那可真是個災難。
所以我們跟別人談話的時候一定要說正確的話。我們只是提醒:不要故意說錯誤的話,僅此而已。當你把談話當作攻擊的時候,你老想快速達到一個目的,會不自覺地犯這樣的錯誤,盡量避免這樣的錯誤。
孩子能理解“正確的話”嗎?
如果我們都說正確的話,包括跟孩子也說正確的話,孩子能理解嗎?
這個例子告訴你們孩子的理解力有多強。
我去北京十一學校的時候,老師簡直根本沒按課本來,都是學生自己編的課本,自己組成課堂在那講。
北京市十一學校,是一所由北京市海淀區教育委員會主管的公立完全中學。
我問:他們要面對高考,怎么解決?
老師說:你太小看孩子了!這樣,你今天晚上回家,把你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的那個語文書都翻出來,你學一遍,一個小時能不能學會?
我說:那不用學了,肯定能學會。我現在都50多了,一年級六年級的語文書,我肯定能學會。
她說:這些孩子就是這樣,我們在教他們怎么學習,再教他們怎么判斷。然后現在告訴他要高考了,大家都要寫一個答案,你們背下來,有一年的時間,孩子分分鐘就背下來了,很容易。但是我們的教育是讓孩子背嗎?不是。是前面那些教育讓他會理解、會思考、會判斷。只是因為有一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,才讓孩子背一下。
然后我跟老師說:我們怎么解決這個問題?能不能不背呢?
老師說:較什么勁?背也是個技術,對吧?學一年背背就完了,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理想成那個狀態?我們的孩子既會分析,也會背,多好!這些將來都用得上。
總而言之,我們講了半天,所謂的技巧也好,技術也好,是藏在堅實的理論當中的。你在理論上、在邏輯上,要把它想通,才知道怎么做,拿出來你的工具和方法才是有效的,才是能說服別人的。甚至讓別人覺得可以跟你理論,即便不同意也是可以跟你理論的,而不是自己自得其樂。
談話是互相說服的工具,這是今天我們這一講的主要的內容。我希望大家試一試。